学会爱自己永远不会老
2012-09-21 时尚传媒集团
徐巍：这是我第一次外出客座采访，因为我想很多COSMO 的读者不只喜欢您的舞蹈，更好奇您的生活：跳孔雀舞的杨老师过的是怎样一种生活？来之前我也在想：您在昆明的家什么样呢？
杨丽萍：你去过大理吗？我在大理也有家，是在水边。
徐巍：知道，很多媒体包括COSMO都拍过您大理的家。那个家跟我今天在昆明看到的您的家一样，都是有树有水，一种很自然的氛围。
杨丽萍：我理想的生活就是这样，早上起来晒晒太阳，在院子里吃饭，和花草一起玩。
徐巍：您小时候是在云南大理洱源县长大的，一直很喜欢这种很亲近自然的生活吧？
杨丽萍：对呀，现在在城市里生活只能自己营造。
徐巍：很多人会很羡慕您这种生活方式，很奢侈。
杨丽萍：奢侈吗？一点都不奢侈。
徐巍：我所说的奢侈不是指钱，生活在钢筋水泥城市里的人会觉得亲近自然实在很奢侈，每年只有度假的时候才能亲近一下大自然。
杨丽萍：度假不一定非要跑出去。美国人要跑到大理，我们跑到美国，大家互相看。其实只要你想，随时都可以有度假的感觉。我每天早上11点起来，到院子里摘个水果吃吃，喂喂鱼，养养花，吃个中午饭，喝喝咖啡，看看书，然后去排练厅。如果没有排练就更舒服了，在花园里喝茶、看书、看各种素材的片子，也看时尚类的杂志。我很佩服这些明星，经常上封面，对我来说，上一次好麻烦啊。
徐巍：哈哈，您是不是很不喜欢被时尚类杂志摆来摆去地拍照？您所有的衣服都是自己做的吗？
杨丽萍：对。衣服都是我东淘西淘来的。我戴的这顶帽子就是彝族的，手上的这个手镯是景颇族的.
徐巍：您会买名牌吗？
杨丽萍：很少。
徐巍：您平时是不是很少穿时尚类的衣服？
杨丽萍：也穿。如果特别独特我就穿。我不反对奢侈品和名牌。那些都是人的智慧，都是很用心做出来的。但其实，（拿起一个石头做的烟灰缸）这个也很奢侈啊！
徐巍：您怎么理解奢侈呢？
杨丽萍：这个（石头做的烟灰缸）也有几十年了，以前是用来舂蒜、舂芝麻的，我们现在拿来做烟灰缸，艺术品，也不贵，一百多元。看你怎么理解奢侈了。第二次世界大战时，有个法国传教士到了香格里拉，开始自己种葡萄，酿酒。没有沙发，他就在两棵树中间吊块麻布，躺在上面看书，没有红酒杯，就用一个木头杯子喝红酒，比玻璃杯的感觉还好，没有筷子就用树枝。我觉得他的这种生活也很奢侈啊。
徐巍：其实无论您所说的这种奢侈还是价格昂贵的精品所代表的奢侈，其实本质上传递的都应该是一种情感，一种手工工艺带来的温暖的感觉，只是在工业化时代，这种奢侈精神已经被异化被符号化了，那种独特的情感连接方式已经消失了。杨丽萍：是。我在乎的是有品位的奢侈。哪怕用木头的烟灰缸来代替，我也不会用一个水晶的。前段时间车展，我提着篮子去，媒体说我是时尚，其实不是，就是一种生活方式。
徐巍：您的这种生活方式大多数人做不到。杨丽萍：有的人可能喜欢住在100层高的楼上，觉得挺酷的，有的人喜欢自然一点。我认识的大部分人的终极目标是拼命地赚钱，然后到水边或自然里面盖个别墅，但是像我的母亲也好，像我也好，我们本来就是不需要挣钱就已经有了终极目标了，已经到了终点。我们早就在水边上拥有自己的房子了。我现在这栋房子比北京的房价要便宜很多倍，看你要怎么生活怎么选择了。
徐巍：可能从出生到现在您的生活轨迹决定了您注定要选择这样一种生活，但是现在在中国，很多人停不下来，包括一些已经拥有了所谓成功的人。
杨丽萍：停不下来？如果他要求自己停不下来，那没办法。在丽江，很多老人会说，走那么快干吗？意思是走得太快是奔死去的（笑）。
徐巍：看到您院子里种了很多花，很多果树，都是您自己设计的吗？杨丽萍：对，但是没时间去调理它们。你有没有发现，再自然的东西都有它自己的长法。花一定是要么没有味道，要么是清香的，因为它有它的标准。而且每一棵植物都有它的造型，像我们头上的这棵草，它的特点就是长须，这就是它的风格。自然是有特点有规律的。我们总以为自然是乱长的、随意的，其实不是。包括孔雀，它多一根羽毛也不长，它头上该有几根它知道的。
徐巍：哈哈，感觉我们人还不如植物，我们常常不知道自己想长成什么样。
杨丽萍：我觉得人啊，东看西看，不知道自己要什么，你看植物，喇叭花啊、荷花啊，它们其实是有自己的风格的，但是人太没有自己的风格了，我们互相看，互相观摩，互相找不到北。没有自己的标准和追求。
徐巍：您喜欢用自己的眼光观察周围的生活？
杨丽萍：是。你看石榴里面长满籽，所以少数民族喜欢它，院子里会种石榴树，多子多孙。葫芦也是这样。傣族为什么崇拜孔雀？他们觉得孔雀这么美这么漂亮，一定有神的旨意，会给你带来吉祥。
徐巍：您一直知道自己要长成什么样子吗？
杨丽萍：天底下什么东西都能够选择和支配，除了父母姐妹兄弟你没有办法选择，你的生活方式，你的人生态度，全部都能选择，全部都能修炼，除非你没有悟到没有感觉到。因为是少数民族出身，我从小就懂得自然和人的法则，不能破坏自然，自然和人是并存的。什么时候该下种，什么时候该收割，都是有自然法则的。所以你懂了这个道理，你就知道自己该怎么活着。我们都是天地间的生物嘛。
徐巍：看过您以前接受采访时说，您的母亲不识字，但是您觉得她身上有特别单纯特别真的东西。是从小母亲就教过您和自然的相处之道吗？
杨丽萍：其实我母亲和我奶奶都是一种人，她们都是根据自然法则来揣摩生活的。我母亲没有手表，但是她会根据地里或院子里的树影来判断，树影移到什么位置，她就知道是几点。对她来说，那就是时钟。一看云，就知道今天会不会下雨，一看见老鼠在做什么，就知道今天有什么事发生。根据鸟的叫声就知道它是饥饿了还是要交配了。她都能听出来，我们也基本都能听出来。跟她们学。
徐巍：这些对城市人来说太新鲜了。
杨丽萍：你看天堂鸟，大鸟站在树干上，这样做一下（做出鸟扇动翅膀的动作），小鸟就在树下跟着这样做一下。这就是教育，教它怎么跳舞，怎么吸引异性。这是真的，不是动画片。你们没有见到，可是我们都见到了。这些都是前辈在指导你，她们虽然没有所谓的文化，但是他们有生活的经验，他们跟自然学习。就像舞蹈中摇摆的动作，我不用跟老师学，从前辈和自然中学习就好了，然后我们自己再去观察。像我这样的舞者再把它融入到生活中，融入到精神境界里，我就不会苦恼也不会找不到方向。
徐巍：音乐、舞蹈、绘画是提升美感、提升灵魂，给你带来生命愉悦的事物，只是这些事物很多人接触得越来越少了。
杨丽萍：我就在国外见过一个外科大夫做完手术去学现代舞。自然界有它的生态，城市也有城市的生态，在我眼里大楼就是一棵没有叶子的树嘛，在蚂蚁眼里也是这样。最好玩的例子，上世纪70年代，我们下乡演出，坐一个破拖拉机就进村了，有一个老太太抱一包草要喂那个拖拉机，她以为那就是一个动物，一个大甲壳虫。
徐巍：自然可以成为一种信仰吗？
杨丽萍：从你懂事的时候起，老人就会告诉你，生命是无常的，一定会消失的，你今天生下来，就已经准备着死了，所以你不要恐惧。包括藏族人，他们一点儿也不会觉得死亡痛苦，他们觉得死亡就是上天的安排，因为我们还会再来。
徐巍：我看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，大自然能够让您在面对很多事情的时候处之泰然。我们今天总说信仰，其实大自然就是一种信仰，人能够在自然中悟到很多生命的真谛。
杨丽萍：很多人说信仰其实是迷信。但佛祖保佑不了你赚钱的，绝对保佑不了，给你一个好的命运，怎么可能？
徐巍：您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吗？从您的舞蹈中感觉您是。
杨丽萍：我去做我认为能做到的事，是可能的，不是不可能的事。很多人连这个都不去要求，他觉得，哎呀，这样就挺好了。就要去做人家认为不能做到而你认为能做到的事，最后你就变得很特别！
徐巍：当一个舞蹈家孤独吗？
杨丽萍：我不孤独，我享受孤独，真正能享受孤独的人没有几个。
徐巍：您在舞蹈上，像《孔雀》 跳了这么多年，超越自己是不是挺痛苦的？
杨丽萍：一点都不痛苦。跳舞对我来说就是生活的一部分。在民间，为什么要击鼓？就是为了要生孩子。鼓是圆的，像女人的肚子，鼓锤是竖的，像男人的阳具，他击鼓时候的快感是不一样的，有精神、有灵魂。哲学家会说，这是精神修炼，他自己不知道，不知才自然呢。他击鼓是为了自己，所以就快乐。而现在有钱人是在跑步机上使劲跑，那种感觉和打鼓是不一样的。对我们来说，击鼓和舞蹈就是享受，只不过是舞台上和舞台下的区别，只有你们会去比较这个作品和那个作品的关联。
徐巍：舞蹈其实是人与自然和世界对话的一种方式。杨丽萍：是一种情感的抒发。舞蹈的其中一种功能就是愉悦自己以及和对方交流。唱歌是为了吸引异性，她唱得怎么样，歌词打动了我没有，打动我了我就娶你啊，根本不是单纯看外表，早就上升到精神层面了。
徐巍：我们采访前在微博上征集问题，很多COSMO 读者都想问的一个问题是，杨老师看上去这么年轻，是因为舞蹈的原因吗？
杨丽萍：（笑） 我年轻吗？
徐巍：很多女性虽然30 几岁，但是状态已经很老了，您觉得舞蹈对您年轻的心态有帮助吗？
杨丽萍：心态是肯定有帮助的。但是容颜是没有办法改变的，所以，这次《孔雀》巡演完我要退出江湖，不跟人玩儿了（笑）。
徐巍：您觉得一个女人是怎么开始衰老的？
杨丽萍：跳舞首先衰老的是肩。
徐巍：怎么保持自己的身姿？
杨丽萍：不管男女，最重要的问题首先是发胖，然后各种问题接踵而来。
徐巍：听说您吃得很少？杨丽萍：是有品质地吃。
徐巍：很多女人50 多岁之后你会觉得她的眼睛没光，身体走形，整个人的状态俨然已经是老年人了，而我觉得您的身上一直是有活力的，保持这种状态有什么秘密吗？
杨丽萍：重要的是体态和头脑！要经常用脑，但是脸很难养，我的化妆品其实很简单。还要运动，我们老跳舞，气息是贯通的。还有就是对什么东西都充满好奇，充满感觉，要看清楚事情的真相。下雨就打伞，不要责怪老天，而是努力解决问题，你就会快乐。我每天喜欢听音乐，让细胞里都充满乐感。
徐巍：我看您在采访中提到，也是我们杂志在倡导的，您说，有些光阴是用来虚掷的，应该拿出大把的光阴，用来寻找一缕阳光……
杨丽萍：其实一点也不虚掷。真正的孤独是你什么也不用带，在树林里走，只听风声。但是如果你还在树林里看书，说明你还很孤独，需要一个东西来陪伴。如果你只是聆听风的声音、鸟的声音，那你就是真的成仙了。
徐巍：COSMO曾经做过一个话题“有感觉是一种能力”。因为常常有女人抱怨，对男人没感觉，对生活没感觉。那不是别人的问题，您自身是一个丰富的有趣味的人吗？
杨丽萍：佛家里有一句话，当你看到一朵花盛开，是再美不过的事情了。看花开，看阳光透过来，已经是终极愉快了，还要什么？已经成佛了。看花开也不需要钱。禅的本意就是让你在看到花开的时候感到美好。但是你要种地要吃饱了看花开看阳光才会快乐。有人说，杨老师，你这个作品太商业了，什么叫商业？做作品的目的就是让大家分享。家里跳舞，跳给自己看，那是我的终极目标，以后再说。
徐巍：我看一些采访说，您也关注一些流行文化，也欣赏Lady Gaga？杨丽萍：不是欣赏Lady GaGa，而是欣赏一个事物的标新立异、奇思妙想。这也是智慧。其实我们应该以善意的眼光去看待我们周围发生的事物，哪怕它只是一个毛毛虫。不管它是流行的也好高雅的也好，它都有它的价值。并不是所有的歌剧都是高雅的，并不是你穿着华服在高雅的殿堂演出就是高雅的，我们民间的很多艺术也是高雅的，因为它道出了生命的纯粹和真实。
徐巍：关于生命的纯粹和真实，如何理解自然的原始的爱？
杨丽萍：原始的爱很好啊，原始的爱就是动物的，本性的爱。母企鹅费尽千辛万苦孵蛋，公企鹅出去寻找食物，一两个月才回来，再换公企鹅孵蛋，这样轮换，直到小企鹅孵出来，长大，离家，不求回报，这就是原始的爱。如果说，我爱你，我今天给你倒了一杯茶，你没有表现出感谢的话，我就不高兴了，这不是原始的爱，爱就是没有任何代价。
徐巍：您觉得能做到吗？
杨丽萍：我们每个人都要去像享受美食一样享受爱的快感，不要去承受。索取爱是很难的，你爱别人很容易，让别人爱你很难。如果你自己都没有好好去爱，怎么能让别人爱你？
徐巍：您觉得理想的男女之爱是什么样呢？
杨丽萍：像动物一样，像自然界一样，像小鸟一样，爱了，就在树上鸣叫，没有危险的。但是海象不行，一大群母海象都归公海象，妻妾成群，所以不能学海象，太可怕了。
徐巍：您是一个女性主义者吗？您怎么定义女性主义？
杨丽萍：其实我觉得没有人去压迫妇女，在我们民间里还有母系的信仰，女人是一家之主，是我们自己不去争取。没人不让你成为头号设计师，不让你成为头号烹饪师啊，也没有人不让我们成为头号舞蹈家，头号作家，没有人，是我们真没有头号大作家。现在都解放了，是女性自己的问题。
徐巍：您觉得“自己的问题”都是哪些方面的问题呢？
杨丽萍：自己还是要对自己有要求，把自己的才华贡献出来！
徐巍：您作为一个很多女孩羡慕的女性，能给我们这些二十七、八岁的女性读者一些建议吗？她们不像您已经处在生命的成熟期，她们都是在成长期，在成长的过程中有时会觉得迷茫。
杨丽萍：首先要爱自己，关注自己，发现自己，把自己爱好了，自己快乐了，你就散发出真真实实的爱！你爱自己了，才能发现自己是什么性格什么位置，别光只是学习，要把学到的知识用到自己身上。有了知识以后你就更能发现自己的问题，否则只是拿到一把枪扫射别人，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开枪。所以关爱自己特别重要。如果你自己都关爱不好自己，就会给这个社会添乱，因为你烦恼，情绪就散发到了别人身上，最后会像病毒一样扩散。
徐巍：我特别赞同。我们杂志也在跟女人分享，爱自己的最终目的就是爱到自己浑身都充满了爱，这点非常重要！很多女孩子觉得爱自己就是给自己买名牌，出去旅游，她所有爱自己的表现方式都是暂时的、物质的，她没有真正关爱自己的生命。
杨丽萍：关爱自己的灵魂，关爱自己的内心，知道自己的内心到底需要什么。如果你想别人爱你，你要知道怎样做别人才会爱你。想清楚这个道理，你才能真正得到别人的爱。
徐巍：关照生命很难，听起来也很虚，能举个小例子吗？
杨丽萍：我们确实是需要一些形式，但是这些形式是什么样的形式？就像我们刚才举的简单的例子，你用的不是一个金杯子喝水，你用的是一个有创造力的陶艺的杯子，这个形式就已经很愉快了！